Moonglider

作者．胡海東   2007-05-09

去世已經十一年的前中共中央宣傳部長陸定一的長子陸德，不久前獲得當局默許，將其《陸定一晚年的幾個反思》一文發表於中共右派刊物《炎黃春秋》今年發行的第四期，其中談及陸氏錯誤追隨毛澤東的懺悔等内容。《北京日報》其後又摘要刊出關於輿論監督及黨內腐敗的陸老之見，引起各方側目。

雖然《炎黃春秋》是眾所皆知的發表「老革命反革命」文章的重鎮，但畢竟十七大即將於今年九月開幕，因此，陸定一的晚年反思，成為繼去年該刊七月號為紀念其百年誕辰登載《陸定一黨是國是漫談錄》後又一震撼。此一漫談錄係李銳與項南於1988年10月初赴北京醫院親訪這位資深的無產階級革命家，並以錄音機記錄下來；惜刊出的文字極其審慎，僅記下陸氏所言：「社會主義國家，只要他搞社會主義，能否也搞多黨制呢？」即別無其它了。

病逝於1996年的陸定一，江蘇無錫人，交通大學畢業，十九歲加入中國共產黨，中共1945年春末夏初於陝北延安召開七大時，更躍居唯一具有大學學歷的中央委員。

中共建政後，陸氏擔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、文教委員會副主任；1959年任國務院副總理；1962年任中央書記處書記；1965年兼文化部長。如自中共一大成立中央宣傳局算起，陸定一是第十位出任斯職的菁英旗手；扣除曾被習仲勛短暫取代的兩年中斷期，陸氏前後擔任中宣部長達廿二年，足證其長才獨具，故能取得專斷的統治階層如斯寵信，且獨能於「後毛」、「後鄧」、「後江」時代，父子連心頻頻回首前塵，有所抒發，在毛氏家臣中殊屬罕見，致胡錦濤手下也得隱忍幾分，不便遽然再施毒手。

在毛澤東發動歷次政治運動整風中，陸定一始終與毛站在同一陣線上，文革期間遭「四人幫」迫害，雖三次堅定絕食抗辯，但仍入獄長達13年。1979年6月陸定一平反後，獲全國政協會議增選為兩屆副主席，並於十二大、十三大時，再拿下中共中央顧問委員會常務委員榮銜。其一生雖有低潮，但能以九十高齡謝世，臨死猶肯釋出肺腑忠告，相較於眾多一生莽撞，至死無悔，進了地曹陰府還看不透馬列老祖宗玩啥把戲的糊塗蟲們，陸某算是善終了。

陸德於2006年底參加紀念乃父百歲誕辰研討會時指出，長期在中共黨內主管輿論監督工作的陸定一，晚年對自己掌管的文宣工作提出嚴肅的檢討，認為中共長期奉行的「新聞為政治服務」就是欺上瞞下、說假話，這是在「強姦民意」，是「混帳新聞」。

除批評中共控制輿論，陸定一還對自己早年作為表示懺悔。他認為，毛澤東的錯誤並非他一個人的，因為「歷史不是一個人走出來的」；「我做中央宣傳部長這麼久，我的工作犯了很多錯誤，鬥這個鬥那個，一直沒有停」；「許多是毛澤東同志囑咐的，我照辦了，我有對毛澤東同志個人崇拜的錯誤，也有一部份是自己搞的，當然由我負全責」。

針對黨內的腐敗問題，陸定一認爲：反腐機構也是黨領導的，要聽從黨的指揮，如果黨的領導人甚至各方崇敬仰視的「一把手」也宣告沉淪腐敗了，那麼該由誰來管？他坦言：自己是「運動員」又兼「裁判員」，在管理上就會出現缺失，難達預期效果。

文章最勁爆之處直指：黨要解決反腐問題，其「裁判權」和「監督權」一定得置於外部；至於反腐效果如何，也須民眾說了才算，而非自拉自唱、自考自評。陸定一還呼籲：應增加群眾和輿論的監督作用，因為「這種監督利大於弊，不要怕別人講話。對於群眾的意見和不滿，不要壓制，壓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。」

根據陸德回憶，1996年5月其父病危時的最後遺言是：「要讓孩子上學」、「要讓人民說話」。這似曾相識的措詞，不免讓人想起當年魯迅寫下：「救救孩子！」的特殊時空與感觸。

如果共黨世界還有好人，而且還能分成兩種，那麼，最幸運的便是魯迅，雖然天不假年而早死，但卻能避掉許多可嘆的政治災難。另一種則是陸定一，看盡人間折戟沉沙慘案的文宣打手，臨死，還能掬誠以告黨國同胞：獨裁者覺醒吧，回頭是岸！回頭是岸！